“一个小时后,亨利埃塔号经过哈德逊河口的灯塔,绕过桑迪胡克湾,驶入了大海。这一整天,轮船沿着长岛航行,经过火岛,一路迅速向东方行进……”在“科幻小说之父”儒勒•凡尔纳的名著《环游世界80天》中,主人公福格先生带着仆人“路路通”开启了一段历经艰难险阻又充满异国风情的环游世界之旅,他们先后途经欧洲、亚洲、非洲和美洲,最终冒险穿越大西洋,从纽约回到利物浦。书中那座指引福格先生踏上归家之路的灯塔,就是美国最古老的桑迪胡克灯塔(Sandy Hook Lighthouse),自1764年亮灯以来,它一直照明至今,守护着过往船只平安渡过激流险滩。在桑迪胡克灯塔从无到有、顺利完工的过程中,彩票始终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一盏由彩票点亮的海上明灯。
彩票纾困
桑迪胡克灯塔伫立在北大西洋的西岸、新泽西州的南部,这里是纽约港的入口,是纽约的海上门户,也是一处商业与军事重地。在桑迪胡克灯塔诞生之前,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船只墓地”。由于桑迪胡克湾地势低洼,在海平面下绵延4英里以上,许多来往船只都不幸在此处触礁折戟。打捞沉船一度成为新泽西海岸线上一项成熟的业务,打捞船成群结队,从沉船中捞出各种货物、木材和金属,然后将这些东西据为己有、重新出售。针对这种情况,早在1680年,殖民时期的纽约州州长埃德蒙•安德罗斯就向当时的新泽西州州长菲利普•卡特里特建议,在沙堤上放置灯塔等必要的标志以减少风险,然而这个合理的建议始终未能得到落实。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1761年,仅在这一年的头三个月,就连续发生了多起沉船事故,因此造成的损失高达2万英镑。纽约那些富有的航运商人终于受够了,43名当地最有声望的富商豪绅联名向纽约州议会请愿,提出通过发行彩票筹集资金,在纽约港入口处设置一座灯塔。这一次,提议很快就得到了回应,当年5月,殖民地立法机构在《纽约水星报》上发布了为建造灯塔发行彩票的计划:
“根据纽约殖民地法案,计划筹集3000英镑在桑迪胡克建造一座灯塔,用于为来往的船只提供安全导航,这项事业将为本地的繁荣带来很大帮助。”
彩票游戏的组织者很快拿出了设计方案:这次活动计划发行10000张彩票,其中包含有奖彩票1684张。每张售价40先令(相当于今天的380美元)。奖组规模共计2万英镑,每个奖等均从奖金中扣除15%的税费(共计3000英镑),作为建造灯塔的款项。
在那个时代,3000英镑称得上是一笔巨款,但在殖民地时期的纽约,这种规模的彩票活动并不是什么新鲜事。1746年,纽约州政府通过了一项法案,允许以每张1.1先令的价格出售1.5万张彩票,用来加强军事防御,保护纽约不受英法北美战争的波及。同样是在1746年,纽约州议会通过发行彩票的方式,为国王学院(现哥伦比亚大学)筹集1.5万英镑,解决学校在公共设施和机构资金等方面的问题。
因此,到为桑迪胡克灯塔举行彩票募款的时候,纽约州在彩票设计、发行、管理、监督甚至是彩票防伪等方面都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可谓是驾轻就熟。在公开发行彩票之前,殖民地立法机构首先任命彩票经理来监督彩票及其运作,通常担任经理的人都是典型的绅士,以前在政府中担任过重要职位,在社区中享有很高的声望。他们的职责包括印刷和运送彩票,指定销售地点,监督彩票抽奖和任何其他必要的活动。
彩票历史学家Neal Millikan在她的《美国殖民地时期的彩票》一书中详细解释道,政府非常重视管理者的角色,彩票经理们被要求宣誓,承诺公正履行自己的职责,否则的话需要支付高额罚金。有时,经理们所做的这些工作甚至得不到任何报酬。例如,在英法北美战争期间,罗德岛成立的一家彩票公司就曾强调,彩票经理们“不会因为他们的努力得到任何回报”。
当然,此次发行桑迪胡克灯塔彩票的情况并非如此。在1761年的第一次彩票活动中,组织者聘请了安东尼•滕•埃克、特奥多罗斯•范维克、亚伯拉罕•洛特和迪克•布林克霍夫负责销售和管理彩票,每位经理会获得75英镑至100英镑的酬劳,这在当时是一笔可观的津贴,但是对于几位经理来说似乎也算不上什么——他们不仅各个都收入可观,而且都拥有大量的土地,他们并不会把彩票经理当作自己的职业,更不需要靠这份工作养家糊口。
尽管如此,彩票经理们对待工作都十分认真负责,他们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竭尽所能宣传这次彩票活动,吸引更多人参与。1761年5月,组织者在《纽约水星报》和《纽约公报》上都刊登了广告,宣称开奖活动将于11月2日开始。整个夏天,类似的广告几乎每周都会出现,并且不断营造“彩票即将售罄”的紧张气氛,敦促那些还没有购买的人抓紧时间。
慷慨解囊
彩票经理们所采用的“饥饿营销”策略十分有效,到9月底,所有的彩票就都卖完了,于是开奖活动从原计划的11月初提前到了9月28日至30日,开奖地点在纽约市政厅。最终,大奖的获得者是一名叫做约翰•阿伯丁的幸运儿,他购买的4759号彩票中得1000英镑大奖,所有的中奖结果随后在《纽约水星报》上公开发布。
首次桑迪胡克灯塔彩票完美收官,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这次筹得的3000英镑并不足以完成桑迪胡克灯塔的修建。1762年5月10日,彩票经理以750英镑的价格买下了罗伯特和埃塞克•哈特肖恩夫妇位于海岸沿线的四英亩土地,用来盖灯塔以及为看守者修建房屋。其余的钱也投入到整个项目之中,但是具体的支出明细以及为什么不够用,却没有详细的说明。
为了桑迪胡克灯塔能够顺利完工,1762年12月,殖民地立法机构通过了一项法案,允许举办第二次彩票活动,这一次由两家规模相似的彩票公司先后负责发行,并请来了洛特和克里斯托弗•史密斯两位拥有声望的绅士担任彩票经理。
1763年1月,组织者通过《纽约公报》和《信使报》发布广告,这一次广告的口气变得十分恳切,呼吁居民们购买彩票,帮助完成灯塔的建造,尽管他们此前可能已经参与过第一次的彩票募款活动。而纽约的居民们也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再度将彩票抢购一空。这一次的开奖分别于1763年春、秋两季举行,共筹集到6000多英镑,所得收入已足够完成灯塔的建造。
1764年6月11日,在纽约建筑工程师Isaac Conro的指挥下,桑迪胡克灯塔终于建造完成。整座建筑呈八角形,底座直径为29英尺(约8.84米),高103英尺(约31.39米)。当鲸油灯被点亮,灯光被镜子反射到四面八方,船员们远远的就能看到信号,桑迪胡克灯也因此被亲切的称为“纽约之光”。
始料未及
桑迪胡克灯塔彩票是纽约历史上最成功的一次彩票活动,在大约三年的时间里共举办了两次大规模的发行,政府机构、彩票组织者和媒体紧密合作,并且募集近1万英镑资金,可谓功绩卓著。然而,这件事却成了英国政府对待殖民地彩票活动的一次重大转折——从支持并依赖殖民地的彩票活动,转为严禁北美殖民地独立发行彩票。
彩票历史学家Samuel K.Anderson在他的文章《纽约殖民地时期的公共彩票》中提到,殖民地政府的日常开支通常是通过对进口商品征收关税来获得的,尤其是葡萄酒和蒸馏酒、来自欧洲的各类商品以及奴隶,都是征税的主要对象。然而,由于纽约的许多富商巨贾与政治力量结盟,这些关税始终保持着相对较低的水准。殖民地立法机构希望通过向农村地区征收财产税以充实政府的收入,却遭到了强烈的抵制。鉴于此,立法机构在1745年首次使用发行彩票的方式募款,在此后的20年里,几乎每年都会推出一次名目不同的彩票活动。对此,彩票历史学家John Ezell解释说,“人民喜欢彩票,并且在道德上不反对彩票。有了防止欺诈的保护措施,人们觉得拿钱冒险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当这项事业与一项公益事业联系在一起时,这种感觉特别强烈。殖民地官员批准通过彩票来筹集现金,以避免新的、不受欢迎的税收。”
然而,伴随着英法北美战争的结束,英国政府对待殖民地的政策开始发生转变,其中也包括经济政策的巨大变化。1764年,英国政府颁布《货币法案》,禁止殖民地发行纸币,这使得殖民地人民手中的英镑变得十分稀缺,除了用来买食物,人们不舍得乱花一文钱,更不会将其“浪费”在彩票上。1769年,英国政府又颁布了《彩票指令》,声称“彩票分散了人们的注意力,使他们无法从事‘正确的职业和工作’”,“彩票充斥着欺诈和滥用”……并决定禁止殖民地发行公共彩票,但是却允许殖民地人民购买英国彩票,事实上英国人完全打错了算盘,在北美殖民地连100张英国彩票都没有卖出。
当然,这些经济政策的出台并不完全是针对彩票,更多的是出于加强对其海外殖民地政治和经济控制的愿望。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灯塔彩票与英国禁止殖民地发行彩票有直接关系,但它的规模和成功无疑是殖民者推行相关政策的主要诱因。此外,革命者将这一指令作为英国镇压殖民地经济独立的一个例子,并最终成为独立战争爆发的导火索之一。而在独立战争爆发后,为了不让英军根据桑迪胡克灯塔的指引攻打纽约,一度有人提出应该将灯塔炸毁……这或许都是当年灯塔彩票的组织者所始料未及的。
历史的车轮不断前进,战争的硝烟早已飘散无踪,唯有桑迪胡克灯塔历经了250多年的岁月风霜,至今依然闪耀。1996年灯塔的所有权转移到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并得到了有效的修缮和维护。如今,桑迪胡克灯塔作为美国的国家历史地标对游客开放参观,来自全世界各地的人都可以与这座古老的建筑零距离接触,聆听它讲述那些挥之不去的彩票往事。